作者: 來源: 牡丹晚報 發表時間: 2025-09-03 09:27
□王 展
1940年8月,在百團大戰第一階段的高平阻擊戰中,王獻玉負傷了,而且很重。
聽著漸遠的槍炮聲,躺在“臨時后方醫院”養傷的王獻玉,白天會有老鄉與他拉拉家常,講講當地的風俗民情,以此來分散注意力,減輕疼痛。夜深人靜,傷口疼得厲害,他便常常做夢。夢到八鄉師的校園,夢到那條金堤河,還有黃河和村西的萬福河,五花八門。
白天老鄉提到高平八大碗,晚上他就夢到了從老家來的那天父親安排的八大件宴席,夢著,人就醒了。好像是有人在喊他,是翠蘋的聲音,還是女兒的哭聲,迷迷糊糊,說不清。
王獻玉負傷快一個月了,傷口一直不能愈合,伴著高燒。
出來打仗早不考慮生死了,但這幾天,他心里總生出些感傷。部隊轉戰前,張向善過來與他告別,這倆好兄弟,真是無話不說。“向善,我的傷情自己知道,不能隨部隊去打這場大戰,心里憋得慌,好在有你們。”“等仗打完了,你有機會回山東老家,替我回趟游集,給俺爹娘說幾句寬心的話,替我看看翠萍和孩子,也不枉我來這人世一遭。”“不要說喪氣話,咱們一起回去。”
數月后,王獻玉永遠地留在了高平,部隊的好消息他再也聽不到了。
一座太行山隔出兩個省,山東與山西。
87年前,王獻玉和他的同學一起,跨過這條山脈,走過黃河與大地,在暗夜與跌宕中尋找光明,發出怒吼。
他們一路奔跑,一路前行。遇見了生命中的遇見、精神世界的遇見、思想里的遇見。
1938年,八鄉師三級二班定陶籍同學張文東從云陽干訓班到了延安,后來參加了抗美援朝。
1938年10月,八鄉師三級二班定陶籍同學張朝祿在垣曲縣鋼山鎮犧牲。
1964年,八鄉師二級一班鄄城籍同學張向善被授予少將軍銜。
1983年,八鄉師三級一班東平籍同學王漢雨離休。
2023年,我獲得了《山西新軍決死第三縱隊》一書,這部跨越時間、用記憶接續傳承的卷冊,讓我有了更多的遇見。書上留有三縱隊老同志燕登甲的簽贈手跡,這本身就是一份傳承。何其幸也,我能與王獻玉的戰友有了一次意義非凡的重逢。
黃土高原的冬天冷得純粹自然,毫不保留。藍瑩瑩的天,山峁與溝壑間,黃土赤裸裸地展現在人們眼前。樹木落光了葉子,孤零零地豎立著。松柏也變了顏色,努力與這片土地的純粹呼應。
這片土地,與新時代中國的其他地方一樣,都在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,洋溢著奮進的力量。
親愛的黃土高原啊,不卑不亢地鋪展著,千溝萬壑,綿延不絕,接納我們,給我們力量與驚喜。從山東到山西,長治到運城,臨汾到晉城,沿著王獻玉和戰友們行進的路線。
2025年2月11日,春節的歡慶在魯西平原上漫卷,時而炸響的鞭炮強調著年的味道,我們來到陽谷縣壽張鎮。
一座名字流淌在漫遠時光里的古邑,一座在《水滸傳》中赫赫聲名的地方,大河遷變,歲月更迭,逐漸剩下了一個地名的意義。
東門外村,那座存在了七年的學校,只剩下文化廣場邊一座樸素的石碑(上圖)。校址已被一片農家小院覆蓋,當年建校取土挖出的池塘里,三五只鴨子憩在一邊,幾株柳樹垂下孤獨。幾間看上去有些年景的老屋,大概與這所學校的年代接近。
山東省壽張第八鄉村師范1931年始建。1934年2月,趙建民同志來到八鄉師,帶來了黨的火種。
大河奔流,心緒翻騰。
王獻玉他們革命的種子,其實在這里早已種下。
十五
過了小滿,大地上的麥子開始灌漿,我回到故鄉。
那座衣冠冢,裝著一張與二奶奶方桌上一樣的畫像,也裝著二奶奶九十二年的人生。
墓碑是近年新立的,碑石上的文字來自父親。偌大的家族墓園里,只有這塊石碑帶著硝煙與熱血。
雨水在碑石上沖出一道道淺痕,風、灰塵在上面一遍遍相遇,陽光也在此相遇。
揭碑那天,九十歲的瑞蘭姑佝僂著身軀,趴在石碑上一遍遍哭喊:“娘,我的娘……”沒聽她叫一聲父親。
在她的記憶里,父親可能只是一張薄薄的畫像。
這一路走來,內心沉重卻又逐漸釋懷。一次次置身于王獻玉出發、進步、戰斗的現場,遇見善良、樸實,看到戰友們的碑石與雕像,聽到溫暖又平凡的故事。
雖然沒有見到“王獻玉”,但他在我心中已經找到。那高大、英氣、堅毅、率真的形象,同他的父親、兄長一樣,一代代血脈相連,更與無數勤勞、善良、勇敢的人民一樣,蓄滿中國人的品質與操守,揚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與骨氣。
十四